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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树仍在

凉风盖过秋天

淹过单薄的眼神

两个人远隔千里

握手，问候，心有牵挂

像两棵树

他们是秋天山坡上站着的两棵树

身边除了杂草，再没有更高的绿色

当然也没有高山突起和滔滔逝水

没有天外来音和地底的轰隆

春过，夏过，现在秋天也快过去了

秋天终将过去，迷茫终将重返

迷茫在每个清晨，终将盖过单薄的眼神

凉风盖过秋天，吹过山坡

甚好。我把风吹过山坡

想象成风吹过他们头顶，吹过千里沃野

吹走世间最后一丝热气

然后，去到他们门前

风在他们似开似闭的门前

如昼夜奔赴后的老人

蹲下来，便一动不动了

只有门板仍然一开一合

仿佛风刚从它们前额吹过

现在吹到背后

硬度

那生命低处云烟般升起的

绚烂，滴泪成霜，成石头

其中的狂欢、愉悦、追悔、无奈、流逝

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

命运转折化解肉身的烦恼后

肉身就成为路边、山野随便一个凸起

每个凸起都是一座纪念碑

既张合成化蝶的坟茔，又映照熙攘的世间

命运也是张望的董永、七仙女、刘海

你和我的影子。是一场场，卑微的、宏大的

瞬间生成，承纳千年万载

年年相似的爱。是一棵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勿使惹尘埃

惦记

惦记那一根柳，一缕风

在苍黄和蔚蓝的心事中上路

温暖又凉意浸透

穿过山横的她们，是浩如烟海的柔情

是人间的至美

是拱手让出天空的花朵

也惦记四月酒里漫漶眼神中孤独的形象

在向阳的地方，在流动的火焰里

转身就来到了七夕

来到银河边，来到铜锁前

来到铜锁深处——

两颗开启千年的心

依然咫尺天涯，穿越时光如破碎丝绸

季节之外的隐秘，反复呈现

一次又一次，像幼小的花苞

挂在清凉高处。她们年复一年把身体打开

年复一年成为风景

年复一年宣告萌生，昭示死亡

唉，他们年复一年地

为懂和不懂的，爱和不爱的

生死不喻和始乱终弃的人

讲述远方

毛地黄

也叫狐狸的手套

是妖精送给狐狸的礼物

妖精让狐狸把花套在脚上

脚步轻些，再轻些

以便衰竭没落，兴奋渐起，以便

我们认不出她原来的模样

即景

日薄西山。酒散。鸟归巢。

通天的道路就此打结。

两个人缓行于原野。他们的背影

是两棵树。

转眼间，就不见了。

茫茫天地间，唯群山伫立，不喧哗。

这天清晨，回故乡

山坡上曾埋下过更多的人

也不影响覆盘子四处蔓延

孩童时闹过鬼的河床

不时有蜜蜂飞出，嗡嗡声没变深厚

屋前屋后开过花的竹子

扎牢了根，像没死的老人全都返老还童

一阵雨，眼看要来，天一边黑一边白

零碎的月还在，整块的露已散

他的

房子那么多，没有一间是他的

鲜花那么多，没有一朵是他的

女人那么多，没有一个是他的

他在远方

在坟地背后

坟地里那么多石碑，没有一块是他的

后来

“时光会沿路返回”他想。这是可能的

他又想，“时光比寒冷更潮湿

在空气中蛇一样，蠕动

你永远无法接近”

这似乎不仅仅是臆想。当他想起这些句子时

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年

昨晚，从墓地来到公路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路口那棵

长满淡紫色小花的苦楝树

无数夕阳正从苦楝树枝丫滑过

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含义

二级公路边几个小孩子扔下的欢乐

很快取代了他的悲伤

——“他们离死亡，和我一样近”

他突然又想起这么一句

那是很老的说法

多年以后

山坡上那匹马，长大，跑远

然后和我们一样，再也回不到当年的草坪

松软的土地变得

板结、苍白，长出汽车、铁轨，无数楼房

和一盏盏，排列有序的路灯

有风吹过。甜的花香，臭的汽车尾气

艳的广告牌，打折的告示

千奇百怪的人，互相走近又彼此离开

一辆垃圾车从大酒店后门驶出

还没拐弯，一把大白菜

就跳出了没有挡板的垃圾箱

被一辆别克压成残渣

多年以后，我们又共同

见证了这样的瞬间——

我一个人站在这边的大榕树下

你和一群人站在那边的公共汽车牌前

云龙地缝

日常生活和愿望的距离

破裂了世界，又愈合着伤口

期间的明和暗，悲伤和欢乐

谁能一一描述

此时，只有云龙地缝和板桥暗河告诉我

——哪怕最深处

也有彩虹点点

时光的花瓣

转身瞬间，开满双肩

简介：庞白，居广西北海，有散文集、诗集《唯有山川可以告诉》《慈航》等若干，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