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中,一部以梵高封书信和幅油画原作为灵感、历时近7年制作的动画电影《至爱梵高》(LovingVincent),在首映当日让无数观众落泪,并获得了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动画片奖。
这位印象主义的先驱,我们亲爱的文森特·梵高
当过店员、临时代教员、传教士,也漂泊为流浪汉,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热爱生活,同情劳动者,追求友谊和爱情,却终身没能得到自己的灵魂伴侣;
曾把手放在油灯上炙烤,割掉耳朵,住进雷米精神病院,
被病患折磨的几年却成了创作爆发期;
一生贫苦度日,却说“即使不断地遭受挫折,也不要灰心……相信我会有出头的一天”;
年前(年)的7月,他在在奥维尔田野里用一把左轮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深深地爱着他和他的画,
因为——
他就是一个“爱自然、爱学习、爱工作,特别是爱人类的人啊”!
本期“创意造物人”,摘录了梵高在年7月到年7月十年间,写给亲人及友人的信(其中大部分寄给弟弟提奥)。可能没有什么比这些书信,更能真实展现这个命运坎坷艺术家的“疯狂”灵魂了。
[年7月]No.
换羽期对于鸟儿来说,就像我们人类面对逆境或者不幸一样,是痛苦的时期。你可以选择停留在痛苦中,也可以由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张扬的事,也不是一件可以调侃的事,正因如此,你才需要藏起来。好,那就这样吧。
如果你能体谅一个人献身于绘画研究,就要理解热爱读书和热爱伦勃朗一样神圣,我甚至认为这两种热爱相辅相成。
所以你追求的是什么?人的外表是否能反映他的内涵?人的灵魂里都有一团火,却没有人去那儿取暖,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囱上的淡淡薄烟,然后继续赶他们的路。
那我们要做什么?给火添柴,“你里头应当有盐”,不管多焦躁,也要耐心地等待,等到有人想要来访,在火边坐下来——待在那里,我怎会知道?任何信仰上帝的人都能等到这一刻到来,或早或晚。
这阵子我似乎事事不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也许还会持续下去,但也有可能否极泰来。我并不指望这样,但是如果真有转机,我会认为这是莫大的收获,我会很高兴,会说:“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就这样随意写下涌到笔尖的东西。
如果你不把我看成那种游手好闲之人,我会非常高兴。
即使游手好闲者也有不同的类型,有种人因为懒惰、卑劣、缺乏个性而碌碌无为。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看作这类人。
也有另一种人,尽管他们的内心被强大的渴望所驱使,但现实不可改变,他们无能为力,就像被囚禁了一样,所处的环境缺乏创造所需的土壤,使他们无所作为。
这样的人不是总能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到:尽管如此,我必然有擅长的事情,我必有存在的意义!我知道我会成为一个不同的人!只是我如何能成为有用之人?应该怎么做?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但我身上能闪光的特质又是什么?
这是意义完全不同的游手好闲,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看成这类人。
春天的时候,笼子里的鸟儿跃跃欲试,它知道自己生来擅长某事,也强烈想要去做,但又无法做到。但是那是什么?它却无从知晓,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其他的鸟儿都在筑巢,孵化、哺育雏鸟”。于是它用头去撞笼子,笼子完好无损,它却因悲伤而发狂。
“真是个懒骨头!”另一只经过的鸟儿说,“它活得真舒服。”被囚禁的鸟儿没有死掉,它活下来了,它心里想什么从不外露。它恢复了健康,阳光和暖的时候,它多少也会开心一会儿。然后迁徙季节到了,它心中又一阵悲凉,“但是,”照看它的孩子们说,“所有的必需品,它笼子里都有呀。”但对它而言,这个“都有”只能意味着望着外面酝酿着暴风雨的低沉天空,心里升起对命运的反抗:“我在笼子里,在笼子里,所以我什么都不缺,蠢货!我有一切我需要的东西!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给我自由吧,像其他的鸟儿一样。”
那个游手好闲的人,就像这只无奈的鸟儿一样。
人们也常面临着无能为力的情况,如同被困在这样令人恐惧的笼子里。
我当然知道会有解脱之时,最终的解脱。是什么把人变成囚徒?是因揭发或造谣而败坏的声誉,是尴尬之情,是不安之境,是不幸之事。人并不是总能知道是什么囚禁了他,是什么样的墙把他隔绝,或者是什么把他活埋,但是总能感觉到那些像闩条、像笼子、像墙一样的东西无处不在。
所有的这些都是想象抑或幻觉吗?我觉得不是。于是我扪心自问:我的上帝,这种境况是长久的吗?是永远的吗?还是永恒不变的?
你知道什么能让这无形的囚牢消失吗?是每一种深刻而真实的爱。是朋友之谊,是手足之义,是情人之爱,正是爱之至高无上的力量能打破这无形的囚牢。没有爱的人,毫无生活可言。
情义被唤起之处,生命得以重生。
有时候,这个囚牢也会以别的名字出现,比如叫偏见,或误解,或对这或那的致命无知,或不信任,或假意的羞耻。
[年11月1日,布鲁塞尔,迷笛大道72号]No.
我最近画了一些东西,工作量非常大,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完成了。我还画了一幅钢笔的人体结构图,画相当大,用了5张安格尔纸。
约翰·马歇尔的《艺用解剖学》(AnatomyforArtists)是我现在用的参考书,书里有大量关于手足等的解剖示意图,清楚实用。
现在我想做的就是把肌肉绘画彻底学完,确切地说,就是把躯干和腿的肌肉画完,加上以前画过的,整个人体就组成了。然后我还想画人体的背面和侧面。
如你所见,我花费了很多精力去钻研这些;这并不简单,需要时间,更需要极大的耐心。
我想从兽医学校弄些解剖示意图,比如马牛羊,然后按照画人体解剖的方法去画它们。
比例、光线和阴影,透视法是一个画画的人必须要遵循的法则,如果缺少这些知识,就只会付出无谓的努力,不会有所收获。
[年9月]No.
我的画最近有些改观,不管是绘画的方法还是成果方面。也多亏了莫夫对我说的话,我才又开始用真人模特。我已经说服了几个人做我的模特,其中就有皮耶特·考夫曼。认真学习、坚持训练和对巴尔格《木炭画练习》(ExercisesauFusain)的不断钻研实践,让我对人物画有了更好的理解。我学会了度量和把握主要线条,以前这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而如今我竟然做到了。感谢上帝!
我画了一个拿着铁锹的农民,即挖掘者,至少画了五次,各种姿势,还画了两张播种者,两张拿着扫帚的女孩。还画了带着无边呢帽削土豆的女人,靠着曲柄杖的牧羊人,最后还画了生病的老农,坐在炉火边的椅子上,用手抱头,胳膊撑在膝盖上。我停不下来,画画的过程就像赶羊群一样,一旦有几只羊过桥,其余的羊就会跟着过去。我一定要不断地画下去,画挖掘者、播种者、犁田者、男人和女人。学习和画画是乡村生活的一部分,正如他人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的生活一样。面对自然时,我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无能无力了。
我从海牙带了木制的彩铅和铅笔,现在用得非常多。我也开始用笔刷和纸擦笔作画,蘸墨鱼汁或者印度墨水,有时也用色彩颜料。比较确定的是,我现在的画跟以前的不一样了。画的尺寸跟《木炭画练习》相仿。
说到风景画,我认为完全无须为此备感煎熬,相反,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无须多言,寄这些素描给你,只是想让你了解不同的人物姿态,这些速写都是短期创作,我也注意到比例部分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当然在正式画之前还要改很多。
这张画画的是人们在收割后的田地中犁地播种,我还画了一张同样的大幅草稿,加了远处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另外两幅素描是挖掘者的不同姿势。我希望再多画些这样的画。还有一幅是提着篮子的播种者。
要是能找到提着播种篮的女人做模特该多好啊,我就可以把春天时给你看的第一幅素描前景里的那个很小的人物画得更好了。
简言之,如莫夫所言:全力以赴。
[年12月22—24日]No.
就像爸妈信中所说,我再简短地补充两句,关于莫夫在这儿时的情况,我有空再详细告诉你。他马上就来普林森哈赫了,也会来我这儿。提奥,你应该知道,莫夫寄了一个艺术工具箱给我,里面有颜料、画笔、调色板、调色刀、调色油和松节油,简而言之,该有的都有。这意味着我可以开始创作油画了,我为此非常高兴。
事实上,我近来画了很多画,尤其是造型习作。如果你看到这些画,你一定会理解我的目的所在。
最近也画了一些儿童形象,我发现这也是非常有乐趣的。
近来户外的色彩和色调都令人流连忘返。现在我已经对于绘画的光线略有心得,我觉得可以表达出部分效果,但坚持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还在专注于造型,只有坚持不懈才能有所提高。在户外画画时,我喜欢画树,像观察人物一样去观察这些树。我是说,只用一只眼睛凝视这些树,观察它们的轮廓、比例以及结构。这是首要的事。之后才是造型、颜色和环境,这就是我特地要和莫夫探讨的问题。
但是提奥,我对我的艺术工具箱是如此满意,在经过一年多素描强化练习之后才开始接触油画和色彩,我认为它来得正是时候。我觉得你也会这么想。提奥,油画才是我事业的开端。你不也这样认为吗?
[年4月初]No.
天气可真好,万物吐露着春天的气息。我不能离开人物画,这对我来说是头等要事,但有时我又想冲到户外去。我正在攻克一些绘画难题,不容出错。
最近我画了很多人物的局部:头、颈、胸、肩。随信附上一张素描草稿。我真的渴望多画一些裸体习作。你懂的,实际上《木炭画练习》我已经临摹了很多遍了,但那上边没有女性的身影。
写生非常难,千真万确。像我附上的这幅小画,线条看起来相当简洁。但当你坐在模特前时,抓住他们简单而独特的线条简直太难了。这些线条简单到用钢笔就可以画出轮廓,但我得反复画,因为抓住主要线条太难了,不是三笔两笔就能见其本质的。
画好线条的要诀是要让线条自己说话,让它们奔涌而出,这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随信寄上的一幅大画的素描,表现的场景比较昏暗。我记得托马斯·胡德的一首诗,他在诗里描述了一个令人尊敬的女士在晚上无法入睡,因为白天她去买裙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患肺痨的女裁缝,贫穷而消瘦,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劳作。她为自己的财富感到一丝良心不安,整夜难眠。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苗条白皙的女性形象,辗转难眠。
令人尊敬的女性(TheGreatLady)
[约年4月15—27日]No.
附上一张挖掘者的小素描,我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发这幅画给你。
特斯蒂格对我说:“你以前事事不顺,常常失意,现在也一样。”让他住嘴吧,绝对不是这样的,情况今非昔比了,他这么说是大错特错。
我不适合从商或做学问,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不适合当画家。恰恰相反,如果天生适合做牧师,或者帮别人卖画,那我可能就不擅长画画,也不会如此决绝地放弃那些工作。
正是因为我有一双天生要画画的手,我绝不能放下画笔。我问你,自从我选择开始画画,我可曾有过半点疑惑、犹豫和彷徨?我想你是懂的,我犹如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斗志昂扬,当然,仗打得越来越激烈了。
现在说说这张素描吧,它画于吉斯特,那天下着毛毛雨,周围的街道上喧闹纷杂。我发给你是想让你看看,我能捕捉到一些转瞬即逝的瞬间,我的素描本就是最好的证明。
比如,你可以想象一下,特斯蒂格站在吉斯特的沟渠边上,亲自看工人们装配水管或天然气管道,我真想看看他的表情,看他能画出什么样的素描。只有对于艺术家来说,混迹于工坊、大街小巷、房里屋外,甚至酒吧,才是好玩的事。一个艺术家,宁可在这些破破烂烂的地方,找寻可画的素材,也不要故作优雅地去和美女喝下午茶。除非他要画美女,那画家也能去享受一下茶会了。
总之,我想说的是,寻找绘画素材,来往于劳动者之间,反复焦虑着怎么处理模特,身临其境地去捕捉事物最自然的状态,是个苦差事,有时候更是脏活累活。而且,说真的,销售员的衣着和举止,真的不适合我或任何其他不需要和美女绅士们攀谈并向他们推销奢侈品来赚钱,而是需要,比如,画一个正在吉斯特深井中工作的挖掘工人的人。
倘若我能胜任特斯蒂格先生的工作,那我肯定不会是个好画家。对于我的职业来说,最好的状态就是保持自我,而不勉强去接受根本不适合自己的风格。
我要是衣着得体地站在一个体面的商店里就会浑身不舒服,以前这样,现在更是。我极有可能变得很无聊、令人生厌,但在吉斯特的荒地或者沙丘这种地方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在那儿,我丑陋的脸、被岁月磨砺的外套和那里的环境相得益彰,在那里我才是我自己,才可以愉快地工作。
说到“如何去做”,我希望我能找到一条自己的道路。如果我衣着光鲜地去找工人模特,他肯定要吓坏了,要么会怀疑我的企图,要么会跟我要个大价钱。
现在我和以前一样混日子,你可不要认为我和那些抱怨“海牙根本没有模特可画”的人一样。如果有人对我的文明教养、衣着相貌、言谈举止指指点点,我该怎么对待——这种话真烦人?在另一种意义上说,我是不是成了迟钝、没教养的粗鲁人?
应该这么说,好的教养规范应该是关照到每一个人,基于每个有正当追求的人的需求,对每个人都有意义,有益处,而终极需求是为了使人们和谐共处而不被孤立。这就是我尽力在做的,我画画,不是要去惹恼他人,而是让他们觉得开心,让他们发现那些亟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