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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汪晓欣简介:Isee原创成员,自由撰稿人走走看看,写写画画,文字散落各处痴迷于打捞乡土记忆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文章字数:阅读时长:7分钟塔莎·杜朵,出身贵族的奶奶为何归隐山林?“看到事物周而复始,是一件让人惊喜的事情。”这是住在美国佛蒙特深山里一位名叫塔莎·杜朵的老奶奶对世界的一种认识。塔莎奶奶因为她的花园而为我们熟知,这句话听起来也稀松平常。若有人对你说这么一句话,你可能不会比有人告诉你“太阳下山了”反应更大。但这句话结合塔莎奶奶的生活,却着实应该撞击到抑郁症们的灵魂。对抑郁症个体来说,日出日落的重复,事物的周而复始,正是痛苦的一个极大来源。在塔莎奶奶那里,“会因看到毛地黄还活着而欢乐,也会为野鼠或类似的东西所带来的破坏而悲伤”。而在抑郁症这里,黑暗,天明;天明,黑暗;漫长的4小时,像是4年,每一分,每一秒,看不见阳光下的姹紫嫣红,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不真实的丧尸漂浮在马路上,他们是否真的能感受到我的一点点苦痛?我只希望躲在一方阴暗的角落哭泣,明天,太阳再次出来,我又该拿什么动力站起来面对社会?重复了足够多的次数之后,终点便是死亡,在终点之前,是令人难熬的几十年,那么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不如早早一死了之。同样是高等动物,为何同样的重复,在某些个体那里,是“惊喜”,在另一些那里,却是煎熬?0世纪初,一位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卡伦·霍妮在心理学史上冉冉崛起,她曾写出了《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一书,单看书名,便有诸多深意——在当下的世代,神经症的发病率如此之高,已经成为越来越不容忽视的心理现象,而这种心理现象,和“时代”脱不开干系。霍妮一反弗洛伊德“力比多”说,在书中大谈文化对神经症形成的影响,深深影响了精神分析学的发展。一个世纪过去了,学者音容笑貌犹在,时代的神经症没有因为学者给出的道路而得到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触目惊心的新闻,越来越多的极端事件,我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回溯历史,在过往经验中寻找智慧。并非是霍妮理论有什么重大缺陷。霍妮同时期稍晚些的埃里希·弗洛姆,作为一位重要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家,他的著述可以看作对霍妮的呼应。在弗洛姆这里,他更多地将文化影响在社会环境这一具体要素中展开。霍妮认为我们时代的人病了,弗洛姆则在其著作《健全的社会》一书中进一步提出:“一个社会是否会生病?”弗洛姆认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奋斗目标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现代文明更多是在物质方面前进,并未满足人们内心深处的需要,物质贫乏的国家自杀率反而远远低于发达国家。人类文明何以会倒逼高贵的人类放弃生命?人是“高贵”的,同时也是被上帝抛弃的、可悲的生物。动物依靠原始本能行事,缺乏理性,温饱即一生。人类却因为具有了自我意识,需要穷其一生寻找某种平衡。人不仅需要吃饱,还需要自我认可,还需要同生存的无意义感进行持久的搏斗。对人来说,生存更像游泳,要么奋力挣扎浮出水面,停止动作便会沉下水,若下沉,则会再次拨动水波,浮出水面,浮浮沉沉间,才能找到灵魂的平衡,没有人可以在水中静止,也没有人可以在无意义的生存中停留太久,无意义,使活着变得难以忍受。弗洛姆举例说,农业时代一个木匠的劳动产品是一把凳子,这把凳子能够满足他日常的生活需求,他还会因自己制造出这把凳子而感到自豪,劳动带给他生存和精神的双重满足。反观现代人,工业化以来,人类的劳动状况愈来愈像卓别林喜剧《摩登时代》所呈现的样貌,卓别林拧螺丝拧得逐渐机械化,那场景看起来可笑又可悲。当下社会分工细化,各个工作岗位上的职员距离自己的产品终端越来越远。电脑前的一个会计处理的工作对象是一串串数字,这串数字当然不能用来吃,也不能用来使用,它将经过重重繁琐的流程,最终变为公司的盈利,分得一点钞票到职员手中(甚至连钞票都不是,只是银行卡上一串数字),再用来买食物、日常用品。一个木匠,你会知道他的产品是木制品,一个在公司供职的会计,如果不告诉你是什么公司,你无从得知劳动产品是什么。这个过程直接导致了个人与其劳动对象、劳动结果的脱节,人无法理解劳动的意义。人在时间上以星期为劳动周期单位,在空间上被工业制度裹挟,成为流水线上被卡死的一环,人反过来变成其工作的控制对象,而非工作的控制者。“异化”一词或许太过生涩,世俗化的理解可以说是一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正是现代性的系统危机,而非个体自身原因。在这里,抑郁的主要原因之一开始浮现。塔莎奶奶劳作了一生,照看着30万坪的花园、菜园,为何从来没有觉得到要猝死?来看看她93年的生命中都做了些什么,她种花、种菜、纺线、缝纫、制作木器、竹篮等,她自制肥皂、蜡烛,所有食物皆从自己的土地上尽取所需,她不用电,只用油灯和蜡烛,当代同样不用电的阿米绪人声称,如果用电,那么电线那头的人就可以掌控你的生活——毕竟,你不会自己发电,那么如果不想让别人掐了你的电线,你就得乖乖听别人的了。作为成功人士的你,可以随意买到飞往全球各地的机票,却很可能对飞机构造一无所知,有没有航班,什么时候飞,飞机会不会出事故,全不受你控制,你的命运不过是交给一些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系统,除了有钱,你对自己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你所认为的对生活的掌握,越来越抽象、脆弱。于是,我们不断筑起生活的高塔,我们赚了越来越多的钱,买了越来越高额的保险,希望有更为结实的保险箱将自己的装起来,可是生活中的无力感、不可掌控感却丝毫没有减弱,这种加固做得越多,似乎就越脆弱。塔莎奶奶直接对自己的生存负责,而不对任何领导、公司负责,她的劳动直接和生活相关,没有太多中间流程。能够自给自足生存这件事,本应成为人的成就感来源,由于现代社会工作的异化,人对这种成就感并无直接感受。更糟的是,由于成就感的缺席,意义感的难以触摸,使得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人迫切需要寻找成就感的出口,于是一个印满丑陋LOGO的小小挎包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几条戴在肉身之躯上的金属链子(也许再加上一颗石头或贝类分泌物做的吊坠),一个铁皮做的交通工具(不管价格高低,时速最多只准跑到10KM),成为人类价值的最大体现,这是本世纪以来最荒唐的笑话,也是最可悲的悲剧。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之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人类的尊严和高贵不再,人会堕落至此,任由几串项链、几只包摆布,出卖自己的大半生。人类文明进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姑且称之为进化吧,即使它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像一场幻像——我们的躯体结构和几千年前的人类结构很难说有太大的不同,但是环境却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我们的肉身无法跟上这种进化,连我们的眼睛也急急忙忙地近视了,于是,我们抑郁了。并不是累的原因,塔莎奶奶每天的劳作要比更甚,塔莎奶奶却说:“有人问我,你不觉得园艺活儿劳累吗?其实我真的对那些花草树木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喜欢它们,一心想让它们高兴,你瞧,这有什么可劳累的呢。”累是因为不喜欢。有问题,寻找答案乃是人类本能——我到底怎么了?是谁,是什么,造成的?或许是病急乱投医,最近回溯原生家庭已然成为潮流。谈起抑郁症,言必称“原生家庭”,挣扎中的个体仿佛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原生家庭遂成为抑郁症“背锅”一大主将,同时,这种归因也导致越来越多的个体和原生家庭的关系越来越恶劣,而人际关系的割裂、孤立恰恰是抑郁症发病的一大诱因,恶性循环之下,“原生家庭论”似乎对拯救抑郁症没有太多好处。同时,“原生家庭论”似乎一点儿也没法解释为何短短三十年前,我们的祖父母辈并不懂得更多心理学知识,从而恰当地教育孩子们,但是却没有那么多跳楼新闻——原因绝不是那时候没有这么多高楼和这么快的网速。于是人们便只能瞎子摸象式地得出一个自作聪明的畸形结论——那时候的孩子皮实,现在的孩子打得少了,需要多打……如果打孩子才是解决心理问题的终极大招,那或许心理学家们应该集体下岗,将卖戒尺的店家封为神灵,毕竟,戒尺比心理咨询费便宜多了,更遑论培养一个心理医生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不过,那些谈论孩子该打的家长们,也没有几个真的敢回家实践,他们似乎也对自己的结论持怀疑态度。多打孩子固然是愚蠢的,“原生家庭”论的适用范围也很有限,在新世代,原生家庭似乎更接近于一把刀,而刀把那头还有一位凶手。这位凶手,便是前文所说的社会文化。关于“原生家庭”论,自媒体们谈论的已经很多,无须多说,这里只唱一点反调。美剧《CriminalMinds》中,FBI探员摩根和凶手同样是经历过童年遭遇到性侵等黑暗事件的个体,这种巨大事件均成为两人成长的驱动力之一,凶手走上了不归路,而摩根却成为了FBI探员。当然,具体来说,同一个事件对不同个体的驱动作用当然不可能相同,个体最终成长成什么状态,是生活环境中诸多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这里想要强调的是,大胡子曾经说过,个体永远具有主动能动性,这点主观能动性,是人之所以为人最高贵的原因,哪怕在漫漫暗夜中,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我们也绝不可放弃。关于抑郁症,这是一个庞大的话题,众多心理学家在此领域浮沉钻研,以期解救人类苦难,短短篇幅中,绝无可能详尽探讨,只能作一管窥,希望给抑郁灵魂们提供一点点启发,并希望和抑郁灵魂们对话——你不孤独。令人悲观的是,这些探讨看起来仅仅适于个体的突围,无法也无力解决群体问题。社会将继续,你我将继续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在智能时代即将把人类改造得更加机械的情况下,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已经到来,我们无力扭转浩浩荡荡的文明进程,人类文明前路迷雾重重,看不清何去何从,“人的全面发展”的那一天,何时到来?又将以怎样的方式到来?无人可以回答。在这漫漫黑夜,我们能做的是在豺呼狼啸的路上,举一支小小火把,结伴前行。但从个体角度来说,似乎还可以奋力一搏,解除一些和工业机器的捆绑,这种解除,可以体现为换一个较低抽象性、意义感更强更直观的工作,可以体现为保持一些独立头脑,不被社会潮流裹挟。买几个包,戴些金银财宝在你因而变得脆弱的颈椎上,都不会让你更强大,只会让你更在意外部评价,等同于将自我价值的衡量权拱手交给他人,怎可能让个体在生存中的心理状态更加稳定?如果说换工作简直“何不食肉糜”,那么,从此刻放下手机,不再双眼空洞地盯着屏幕点来点去,就是一种反抗,只要愿意,反抗就从此刻开始,希望就从此刻升起,每一点努力对于个人来说都有意义,每一个个体的拯救,对于社会来说都有意义。微观上,从抑郁者周围的环境来说,“抑郁症患者”这一称呼是对抑郁灵魂的污名化,抑郁并非患病,在某些人看来,抑郁是不正常,而在当今社会,那些脑满肠肥追逐金钱的空心人又是否可以称得上正常?正常从来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如果51%的不正常率,那么不正常将成为正常,抑郁只是存在的一种形式。我们的时代病了,无人能幸免,同情心是所有能够长久在地球进化中存活下来的物种必备的素质——我们从来都是一体的。最后,依然用塔莎奶奶的话送给仍在抑郁症中挣扎的那些灵魂:“活着本身已经是一种特权。即便是有这么多的污染和恐怖的事件,这个世界仍然是美丽的。”(本文不构成任何医疗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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