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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露易丝·格丽克著,柳向阳译《月光的合金:露易丝·格丽克诗集》;露易丝·格丽克著,柳向阳、范静哗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露易丝·格丽克诗集》)
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美国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
《月光的合金》收录了格丽克的四本诗集,《野鸢尾》(普利策诗歌奖)、《草场》、《新生》(《纽约客》诗歌图书奖)、《七个时期》(普利策诗歌奖短名单),均为成熟期的重要作品。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完整收录了格丽克的《阿弗尔诺》(新英格兰笔会奖)和《村居生活》(格林芬诗歌奖短名单)两本诗集;此外还有早期五本诗集的精选,涉及的诗集为《头生子》(美国诗歌学会诗人奖)、《沼泽地上的房屋》、《下降的形象》、《阿基里斯的胜利》(全国书评界奖)、《阿勒山》(国会图书馆丽贝卡·博比特全国诗歌奖)。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Glück)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Glück),美国桂冠诗人,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露易丝·格丽克年生于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离开高中后曾进入莎拉劳伦斯学院、哥伦比亚大学,但均未毕业。年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
格丽克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后来的作品则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的存在根本问题,爱、死亡、生命、毁灭。希腊罗马神话、《圣经》、历史故事等构成了格丽克诗歌创作的一个基本面。自《阿勒山》开始,她的每部诗集都是精巧的织体,可作为一首长诗或一部组诗。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
露易丝·格丽克的诗让我们感受到疼痛!这疼痛非常直接、真实,就像锥子扎人,直抵人心、直抵骨头。她的诗作大多是关于死、生、爱、性,而死亡居于核心。从第一本诗集开始,死亡反复出现。格丽克告诉我们,即使人们能够战胜死亡、远离死亡的现实威胁,但仍然不能真正摆脱对死亡的恐惧,也很难获得安全和幸福。格丽克追问的是人类的终极结果,她对格林童话《汉赛尔与格莱特》皆大欢喜的结局深表怀疑。她提醒我们即使他们过上了渴望的生活,但所有的威胁仍不绝如缕。
爱情通常是诗歌歌颂的主要内容。但格丽克的诗中却少有幸福的爱情,她更多的诗句告诫给我们的是对爱和性的犹疑与排斥。格丽克在《阿基里斯的胜利》一诗中,给出了爱与死的关系表达式:有爱才会死,即:“爱=死”。格丽克在诗歌创作中对希腊神话、《圣经》故事、历史故事较为偏爱和借重。所以了解相关的西方文化背景和典故,成为我们阅读格丽克诗歌的一个门槛。译者曾举例,在格丽克诗集《新生》中的《燃烧的心》一诗中,开头引用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五章弗兰齐斯嘉的话,如果熟悉这个背景,那么整个问答就非常有意思了。而如果不熟悉相应的典故,则读起来就会感觉比较麻木,甚至莫名其妙。
快来欣赏诺奖诗人露易丝·格丽克的诗作吧!(18首)野鸢尾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晨祷阳光照耀;挨着邮筒,那棵分叉的桦树
叶子叠起,打了褶像鱼鳍。
树下,是白水仙“冰翼”、“歌手”空心的茎;深
色的
野生紫罗兰的叶子。诺亚说
抑郁症患者痛恨春天,无法平衡
内心与外部世界。我是
另一回事——抑郁,是的,但有几分热烈地
依恋那棵活着的树,我的身体
实际上蜷曲在裂开的树干里,几乎平静,在黄昏
的雨中
几乎能感到
汁液起泡,上升:诺亚说这是
抑郁症患者的一个错误:混同于
一棵树,而那颗快乐的心
游荡园中像一片飘落的树叶,一个
代表部分,而非整体的形象。
晨祷不可抵达的父啊,想当初
我们被逐出天堂时,你制造了
一个复制品,在一种意义上
是与天堂不同的地方:为了
给予教训而制造;其他
都相同——两面都美,美
没有不同——只除了
我们不知道那教训是什么。被独自留下,
我们让彼此精疲力竭。随后是
黑暗的年月;我们轮流
在花园里劳动,最初的泪水
涨满我们的眼睛,当大地
似雾蒙花,某种
暗红,某种肉体的颜色——
我们从没有想到你
虽然我们正学着敬拜你。
我们仅仅知道那不是人类的本性:只爱
以爱相报者。
延龄草当我醒来,我在森林里。黑暗
似乎自然而然,天空透过那些松树
光线密布。
我一无所知;我能做的只是看。
当我细看,天堂里所有的光
暗淡成仅有一物,一堆火
正烧穿冷冷的杉林。
那时,再也不可能
凝望天堂而不被摧毁。
有灵魂需要
死亡的到场吗,就像我需要保护?
我想如果我讲得足够久
我将回答那个问题,我将看到
无论他们看到的什么,一架梯子
穿过杉林伸过来,无论什么
呼唤他们去交换生命——
想想我已经理解的那些。
那时我在森林里醒来,一无所知;
只是片刻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嗓音
(如果有一个嗓音被给予了我)
将如此充满悲伤,我的句子
像串在一起的哭喊声。
我甚至不知道我感到了悲伤
直到那个词到来,直到我感觉
雨水从我身上流下。
野芝麻当你有了一颗冷酷的心,你就这样生活。
像我:在树荫里,在凉爽的石上蔓延,
在那些大枫树下。
太阳几乎触不到我。
早春,有时我看到它,正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升起。
那时树叶在它上方生长,整个地遮住它。我感到它
透过树叶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像某个人用金属汤匙敲打着一只玻璃杯的侧面。
生命之物并非同等地
需要光。我们中有些人
制造我们自己的光:一片银箔
像无人能走的小径,一片浅浅的
银的湖泊,在那些大枫树下的黑暗里。
但你已经知道这些。
你和其他那些人,他们认为
你为真实活着,甚至还爱着
一切冰冷之物。
雪花莲你可知道我是谁,怎么活着?你知道
什么是绝望;那么
冬天对你应该有意义。
我并不期望存活,
大地压制我。我不期望
再次醒来,感觉
我的身体在潮湿的泥土里
能够再次回应,记起
这么久以后如何再次盛开
在初春时节
寒冷的光里——
害怕,是的,但又一次在你们中间
哭喊着是的冒快乐之险
在新世界的狂风里。
晴朗的早晨
我观察你已经够久了,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跟你讲话——
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偏好,耐心地观察
你喜爱的事物,说话
只通过工具,用
泥土的细节,如你所好,
蓝色铁线莲的
卷须,傍晚时的
亮光——
你永远不会接受
像我这种腔调,漠不关心
你正忙于命名的事物,
你的嘴
惊恐的小圆圈——
而这次我一直
容忍你的弱点,想着
你迟早会自己把它丢在一边,
想着物质不可能永远吸引你的凝视——
铁线莲的栅栏正在门廊的窗上
绘着蓝色的花朵——
我无法继续
将自己局限于图像
因为你认为质疑我的意思
是你的权利:
如今我已准备好
将清晰强加于你。
春雪望着夜空:
我有两个自我,两种力量。
我在这儿和你一起,在窗边,
注视着你的反应。昨天
月亮升起在潮湿的大地之上,低低的花园里。
此刻,大地像月亮一样闪耀,
像光亮裹着的死物。
此刻你可以闭上眼睛。
我已经听到你的叫喊,以及在你之前的叫喊,
和它们背后的需要。
我已经给你看了你想要的:
不是信仰,而是屈从,
屈从于依靠暴力的权威。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晨祷原谅我吧,如果我说我爱你:强者,
人们总是对他说谎,因为弱者
总是被恐惧驱使。我不能爱
我无法想象的,而你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坦露:你像那棵山楂树吗,
总是同样的面孔在同样的地方,
或者你更像毛地黄,变化不定,先是冒出
一柱粉红在雏菊后面的斜坡上,
到第二年,变成紫色在玫瑰园里?你必定看到
它对我们没有用,这种寂静让人相信
你必定是所有事物,毛地黄和山楂树,
娇弱的玫瑰和顽强的雏菊——任由我们去想
或许你无法存在。是否
这是你想要我们认为的,是否
这解释了清晨的寂静——
蟋蟀还没有摩擦它们的翅膀,猫儿
还没有在院子里打斗?
晨祷我看它和你一起正如和桦树一起:
我不是要以个人的方式
和你说话。我们之间
许多事已经过去。或者
它一直就是
单方面的?我是
有过错,有过错,我请求你
能通人情——我的贪心
不比其他人更甚。但缺少
所有的感觉,缺少
对我的丝毫关怀——我干脆继续
对那些桦树讲话,
像我从前的生活那样:让它们
做它们最糟糕的,让它们
用浪漫主义艺术家把我埋葬,
它们带尖的黄叶
正在飘落,将我覆盖。
蓝钟花不是我,你白痴,不是自己,而是我们,我们——
天空的波浪,蓝得
像对天堂的评论:为什么
你珍视你的嗓音,
当成为一物
几近于无?
为什么你仰望?想听到
像神的声音一样的
回声?对我们来说你们都相同,
独居,立于我们之上,计划着
你们愚蠢的生活:你们去
你们被送去的地方,像万物,
风将你们种在那里,
你们一个或另一个永远地
远去的风
当我造你们的时候,我爱你们。
如今我怜悯你们。
我给了你们所需要的一切:
大地作床,蓝天作被——
如今我离你们越远,
把你们看得越清楚。
你们的灵魂应该已经广阔无边,
而不是现在这样,
嘀嘀咕咕——
我给了你们每一样礼物,
春天早晨的蓝,
你们不知道怎么用的时间——
你们还想要,那个
为另一种造物保留的礼物。
不管你们希望什么,
你们都将无法找到自己,在花园里,
在生长的植物中间。
你们的生命不像它们那样是循环的:
你们的生命是鸟的飞行,
在寂静中开始和结束——
开始和结束,其形式重复着
从白桦树到苹果树的
这条弧线。
花园我再不愿做这事了,
我再看下去要受不了——
在花园里,明亮的雨中
那对年轻夫妇正在种下
一排豌豆,仿佛
以前从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这巨大的困难还从来没有人
面对、解决——
他们看不见他们自己,
在新泥里,开始,
没有前景,
他们后面,浅山淡绿,花团锦簇——
她想停下来;
他想继续做这件事,
直到结束——
看她,正抚着他的脸颊
表示停战,她的手指
带着春雨的凉;
在细草里,紫色番红花迸发——
甚至在此,甚至在爱的初始,
每次她的手离开他的脸
都成为分别的意象
而他们认为
他们可以随意忽略
这种悲哀。
山楂树肩并肩,而非
手牵手:我注视着你们
正走在夏季的园中——
无法移动的事物
学着去看;我不需要
穿过这花园
追逐你;人类
处处留下了
感觉的标记,花
撒落在泥泞小径上,全部
白色和金黄,有些
被夜里的风
稍稍吹起;我不需要
跟随到你现在的地方,
深入有毒的田野,去了解
你逃离的原因,人类的
激情或愤怒:还能为别的什么
你会丢下
你已采集的一切?
月光中的爱
有时一个男人或女人把自己的绝望
强加给另一个,这被称作
裸露心,或称作,裸露灵魂——
意思是此刻他们获得了灵魂——
外面,夏夜,一个完整的世界
被抛在月亮上:团团银色的轮廓
也许是建筑或树木,或狭小的公园
有猫藏在里面,在尘土里仰身翻滚,
玫瑰,金鸡菊,还有,黑暗中,金色的
国会大厦圆顶
变成了月光的合金,外形
没有细节,神话,原型,灵魂
充满了火,那实际上是月光,取自
另一个来源,短暂地
像月光一样闪亮:石头与否,
月亮仍称得上是一个生命之物。
四月没有谁的绝望像我的绝望这样——
你在这个园子里没有地方
思考这类事情,制造
这种无聊的外在标志;那个男人
在整个森林里除草,多么显眼,
那个女人跛脚,拒绝换衣服
或洗头发。
你认为我在意
你们是否相互说话吗?
我只是想要你明白
我盼望两个被赋予了心智的生灵
变得更好:这即使不是说
你们实际上应该相互关心,
至少是说你们应该理解
不幸就分布在
你们之间,你们所有同类之间,对于我
要认识你们,就如深蓝色
标志着野生蓝钟花,白色
标志着紫罗兰。
紫罗兰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
有些东西总被遮掩,
小而且白,
小而且如你所称的
纯洁,我们并不悲伤
当你悲伤,亲爱的
痛苦的主啊;你
并不比我们
更迷失,在
山楂树下,山楂托着
平稳的珍珠的盘子:什么
已将你带到愿意教导你的
我们的中间,虽然
你跪着哭泣,
你巨大的两手紧紧扣着,
以你所有的伟大,却丝毫
不了解灵魂的本性——
它从不会死亡:可怜的悲伤的神,
你要么从未有过灵魂,
要么从未失去过灵魂。
女巫草有物
进入世间,不受欢迎
呼喊着混乱,混乱——
如果你这么恨我,
不要烦心给我
一个名字:是你需要
在你的语言中
增加一次诋毁?又一种
将一切归咎于一个部落的
方式——
正如我们所共知,
如果你崇拜
一个神,你只需
一个敌人——
我不是那个敌人。
仅仅一个伎俩,去忽略
你看到的正发生在
这个苗圃里的事,
失败的
一个小范例。几乎每天都有
一种你珍爱的花在此凋零,
你无法安宁,除非
你抨击那原因,意思是
无论留下什么,无论
发生什么比你的个人激情
更坚定的事情——
这并不表示
要在真实世界里永远持续。
但为什么承认那些,当你能继续
做你一直做的事,
哀悼并躲避着指责,
两者总在一起。
我不需要你的称赞
才存活。是我先在这里,
在你到这里之前,在你
建起一个花园之前。
我还将在这里,当只剩下太阳和月亮,
和大海,和辽阔的旷野。
我将掌控这旷野。
花葱陷于尘世间,
难道你不是也想
去天堂?我生活在
一位女士的花园里。原谅我,女士;
渴望已带走我的体面。我不是
你以前想要的。但
正如男人女人似乎
欲望彼此,我也欲望
天堂的知识——而如今
你的悲伤,一根赤裸的茎
正伸到门廊的窗口。
而最终,什么?一朵蓝色小花
像一颗星。永不
离开这世界!这不是
你的泪水所表示的?
晨祷你想知道我怎样打发时间?
我走过屋前草坪,假装
正在拔草。你应该知道
我根本不是在拔草,我跪着,从花圃
扯着几丛三叶草:事实上
我在寻找勇气,寻找
我的生活将要改变的某种证据,虽然
耗时无尽,检查着
每一丛,找那片象征的
叶子,而夏天很快就将结束,已是
草木变衰,总是那些病树
首先开始,那些垂死的
变得灿烂金黄,而几只深色的鸟在表演
宵禁的音乐。你想看我的手?
此刻空空如在第一个音符边。
或者总是想
延续而没有标记?
晨祷我的心对你算什么
让你必须一次次把它打碎
像一个苗圃专家试验
他的新品种?拿别的什么
去练习吧:我怎能像你偏爱的那样
在群体中生活,如果你强加
一个痛苦隔离区,把我
和我自己部落的健康成员分开?
你并不在花园里
做这事,隔开
生病的蔷薇;你让它挥动友善的
生了害虫的叶子
在其他蔷薇面前,而细小的蚜虫
从一棵迁飞到另一棵,正再次证明
我是你的生灵中最低微的,低于
兴盛的蚜虫和蔓延的蔷薇——父啊,
作为我孤独的创造者,至少
减轻我的罪;取消
隔离的耻辱标志,除非
你是打算让我
又一次永远完好,正如我
曾经完好整一,在我委屈的童年,
如果不是,就在我母亲的心
轻微的重量下,如果不是,
就在梦里,首先
那样将永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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