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认得一道进入黑暗之门希尼诗选凤凰

谢默斯·希尼(SeamusHeaney-)爱尔兰诗人。生于爱尔兰北部德里郡毛斯邦县一个虔信天主教、世代务农的家庭。希尼不仅是诗人,还是一位诗学专家。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诺贝尔奖演讲《归功于诗》(CreditingPoetry,)也是一篇重要诗论。他还写过一个剧本。希尼把古英语史诗《贝奥武夫》(Beowulf,)译成现代英语,轰动一时。是公认的当今世界最好的英语诗人和天才的文学批评家。希尼自小接受正规的英国教育,年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英文系。毕业后当过一年中学教师,同时大量阅读爱尔兰和英国的现代诗歌,从中寻找将英国文学传统和德里郡乡间生活经历结合起来的途径。年,以诗集《一位自然主义者之死》一举成名。年到年,希尼在母校任现代文学讲师,亲历了北爱尔兰天主教徒为争取公民权举行示威而引起的暴乱。年8月30日,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逝世,终年74岁。

希尼朗读诗作“挖掘”(原文见附录)

希尼诗选挖掘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他在挖土。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我爷爷的土纳的泥沼地一天挖的泥炭比谁个都多。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开了,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撩过肩,为找好泥炭,一直向下,向下挖掘。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在我头脑中回荡。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那支粗壮的笔躺着。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译)

采黑莓

八月底,暴雨和烈日交替出现

整整一周过去,黑莓就要熟了。

起初,只是一粒,紫色的凝块亮闪闪

在其它红色的、青色的、坚硬如树节的果实中间。

你尝了那第一粒,果肉香甜

如浓稠的葡萄美酒:夏天的血液就在里面

舌面留下印迹,还有采摘的热望

随后红色的果实色泽变得更深,那欲望

促使我们出发,带着盛牛奶的瓶子、放豌豆的罐子、装果酱的盆子

野蔷薇划过肌肤,湿漉漉的野草漂白了我们的靴子

在草场,在玉米地,在马铃薯沟垄的周边

我们四处跋涉采撷,直到把所有的容器都装得满满。

直到叮咚作响的底部被覆盖

以青果,顶上则是乌黑的一大团,是烧焦的色彩

就像一盘眼睛。我们的双手火辣辣地疼痛

皆因荆棘所赐,我们的手心发粘,如同青须公。

我们将新鲜的浆果贮存于牛栏。

可是,当澡盆装满时,一层茸毛开始出现。

鼠灰色的霉菌,爬满了我们贮藏的珍宝。

果汁也发出难闻的味道。一旦离开枝条,

果实就开始发酵,甜蜜的果肉就会变酸。

我总是想哭。心中不甘

所有可爱的瓶瓶罐罐都发出腐败的气味。

每年我都希望它们能够保鲜,纵然年年事与愿违。

(落木译)

期中休假

整个上午我坐在学校校医室里,数着宣告下课的一下下钟声。两点钟,我的邻居用车送我回家。在门廊里.我遇见父亲在哭泣——平常遇到丧事,他总能从容对付——大个子伊文斯说这是个严重打击。我进屋时婴儿咕咕叫着,笑着摆动摇篮,我感到窘迫当老年人站起来和我握手,告诉我他们“为我受苦而难过”,有人低声对陌生人说,我是老大,在学校做事,我母亲握着我的手边咳嗽边发出无泪的气愤的叹息。十点钟,救护车到了,运来护士们止了血、包扎好了的尸体。第二天早晨我走进屋去,雪花莲和蜡烛使床榻得到慰藉。六周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今,脸苍白,他左太阳穴上有紫色的血块,他躺在四尺长的木箱里就像躺在儿童床里,并无血淋淋的伤痕,汽车的保险杆利索地把他击倒了。一只四尺长的木箱,每年一尺长。

(袁可嘉译)

个人的诗泉

(为米凯尔·朗莱而作)

童年时,他们没能把我从井边,从挂着水桶和扬水器的老水泵赶开。我爱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那水草、真菌、湿青苔的气味。烂了的木板盖住制砖墙里那口井,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干石沟下的那口浅井,繁殖得就像一个养鱼缸;从柔软的覆盖物抽出长根,闪过井底是一张白脸庞。有些井发出回声,用纯洁的新乐音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袁可嘉译)

晚安

门闩拨开,一窝锋利的光剖开了庭院。从那扇矮门外他们弓身进入如蜜的走廊,然后直接穿过那道黑暗之墙。水坑、鹅卵石、窗框和门阶稳稳置于一堵光亮中。直到她再次超越她的影子跨步进来并取消她背后的一切事物。

(黄灿然译)

铁匠铺

我只认得一道进入黑暗之门。外面,旧轴和铁箍正在锈蚀;里面,锻砧短音的铿锵声,不可预料的扇形火花或新蹄铁在水中变硬时的咝咝声。锻砧一定是在中央某处,呈独角兽状,一端是四方形的,固定在那里:一个祭坛,在那里他把自己消耗在形状的音乐中。有时候,围着皮革巾,鼻子里满是茸毛,他斜身靠到窗框外,想起双蹄在风驰电掣的来往车辆中碰击;然后咕哝着走进去,轻一下重一下要打出真铁,要锻出吼叫声。

(黄灿然译)

一九六九年夏天

当提防群众的警察向法斯路开火,我只不过是在马德里遭强暴的太阳凌辱。每个下午,在公寓那焙盘似的酷热中,当我汗流浃背一路读着乔伊斯的传记,海鲜市场的腥味扑鼻而来犹如亚麻坑的恶臭。感觉就像呆在黑暗角落的儿童,靠在敞开的窗边的披黑巾老妇,西班牙运河流出的空气。我们在星光下的平原上一路谈话回家,民防警察那专利的皮革闪烁如亚麻污染的水中的鱼肚。“回去吧,”一个说,“尝试去接触人民。”另一个从山中招来洛尔迦的亡魂。我们苦坐着听电视上的死亡人数和斗牛报道,名人们从真人真事仍在发生的地方到来。我退到普拉达美术馆的阴凉里。戈雅《五月三日的枪杀》占去一堵墙——那些扬起的手臂和反叛者的痉挛,戴头盔和背背包的军队,枪支齐射的有效斜度。在隔壁他的梦魇,嫁接到宫墙——黑暗的气旋,集结,溃散;农神用他自己孩子的血来装饰,巨大的混沌把他野兽的屁股转向世界。还有,那决斗,两个狂暴武士为了荣誉而用棒把对方打死,陷在沼泽里,下沉。他用拳头和肘作画,挥舞他心中的染色披风,一如历史要求的。

(黄灿然译)

责编: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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