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医院去哪家最好 htt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
孩子去学电工,他喜欢的这个课有点冷门,学的人不怎么多,不知道课程设置还能坚持多久——顺其自然吧。趁这空当四处蹓跶,北京的花事盛,樱、杏、山桃和玉兰略略过了,连翘、碧桃、海棠、丁香(图)都正好,接下来将是泡桐、紫藤、紫荆、鸢尾(图)、牡丹、黄刺玫(图)、月季、凌霄怒放的时间,重瓣棣棠的花期会特别长一些……
地上的草花少人注意,其实也开得好,这季节,南方山野里多的是成片的紫云英,北京的优势种则是二月兰;地里开的热闹的还有点地梅、蒲公英和苦荬菜;接下来两个月里还会有毛地黄、大花野豌豆和耧斗菜……(图片依次为后五种草花)
翻一翻北京植物志,本来是想找找难得一见的白色的房山紫堇的,结果翻到了紫草。我好象也拍过一张紫草。紫草,将开的紫藤和泡桐……这一组花叫我想起源氏物语来。为什么呢?假设我没有理解偏差而拉错花和女郎,这组紫白色的花可以串起源氏里很重要的三位女性来。
紫式部时,日本女子并无本名,她们的名字多半是姓上加贴一个标签,这标签多数来源于父兄或丈夫的官职,特别突出的或饰以某事。以平安时代所谓王朝文学三才媛而言,紫式部、清少纳言、和泉式部者是如此,式部和少纳言应该都是她们父兄的职位,稍特别的是,清、和泉都是姓,紫式部原来叫藤原式部,藤原是她的姓,但源氏物语太有名了,人们把紫姬的紫字给了她,这是取之事即她的主要作品的主要人物,是对作品的很大肯定。
源氏物语讲的是围绕皇室的故事,一般女子或为妃嫔或为女官,各有品秩,所以常用的标签是妃嫔等级或女官名称,例如源典侍;此外地名也是常用标签,例如六条妃子或六条御息所(六条为所居地,妃子或御息所是尊称)和宇治大二女公子(她俩无等级亦未为女官,所以就称大女公子二女公子);严格地说,殿舍门院均属地名,因此象弘徽殿女御、桐壶更衣如上东门院一般,可算是地名和身份两标签连用。这种命名很难一一对应到人,一位天皇有多位女御更衣,一座殿舍前后有多人居住,因此书中常常出现不同的弘徽殿女御、丽景殿女御、承香殿女御等,这时常加以哪位天皇的什么殿以区别,现实中也会出现XX门院和新XX门院。
回来说书,为了行文方便,或者更准确地说,当主要人物的性格明显时,紫式部会给予这女性一个常用标签,这标签往往承载了作者幽微的趣味和含蓄的暗评。标签多数是借代和比喻,有时用事或场景,例如胧月夜,直指朦胧月夜里的情事;例如空蝉,让人深切地记住那如蝉蜕一样褪去的外衣和象蜕壳时柔弱无助的新蝉般的女郎;有时是描摹,例如玉鬘,玉和中国古代里的玉人用法差不多,莹润洁白,鬘是丰美的头发;更多时候,也许因为作者是女性的缘故,用的标签是花,著名的如葵姬、紫姬、末摘花、夕颜等等,透过笔尖下各具个性的花,作者把她的人物栩栩如生地推送到我们面前。
源氏原配的正夫人,得的是葵花,光明、堂皇,但阳光下的葵花缺少幽微的趣味,葵姬也是因其正大呆板失去了源氏的爱意;她的性格也许遗传给了夕雾,夕雾是偏近严肃、强硬和无趣的,所以他只能是源氏物语前后半本的一个过渡人物,后半本的双男主都没能轮上。但作者笔下的夕雾也有偏离轨道的时候,他幼年起就沉稳和抑制自己,长大了却有所反弹,对落叶公主的用强是难得的激情迸发,失去理智苦痛的夕雾却是整本书中他最生动的时候。
跑远了,接着说源氏后来的拟正夫人紫姬。紫姬得的是紫草(图),虽然原作中源氏最初说,野草通根生紫草,何时摘取手中看?紫草似乎指藤壶皇后;后来又反复吟咏,不识武藏野,闻名亦可爱。只因生紫草,常把我心牵;又云,渴慕武藏野,露多不可行。有心怜紫草,稚子亦堪亲。紫草好似可以理解为一物双指,原书中也说紫姬和藤壶皇后十分肖似。但彼时尚幼的紫儿答诗,渴慕武藏野,缘何怜紫草?原由未分明,怀疑终不了。这是以紫草自居了。
虽然后来作者又借夕雾的眼,赞美盛年的紫姬容颜有如娇艳的山樱,但那是比较单一的比喻,或用于加深紫姬喜春的印象,考量紫姬一生,她与藤壶皇后的肖似与血缘(紫草通根,这比喻亦见于近江君与弘徽殿女御的酬答,也是单一比喻,没有人会拿紫草来作近江君的标签),她的地位以及对源氏的仰视与倚赖,源氏初初养育她时写的数篇诗歌……作者通篇以紫姬来称呼她,所以理解紫姬的标签是紫草,应该是比较中肯的。
——我倾向于认为,作者给了特殊标签的女性,是作者比较重视的角色;当一个主要人物不止一个象征物,那么常用标签是作者认为更贴近于人物的。例如秋好皇后不被称作梅壶皇后,是因为她明确表达出喜爱秋日;她的标签是秋日红叶而非梅花,红叶无疑比梅花更适合她。毕竟,身为前太子的女儿,地位高贵,又得源氏的多方照拂和朱雀帝的深深眷恋,她并不曾如梅花般经霜傲雪;而与冷泉帝的弘徽殿女御争夺中宫皇后之位并后来居上胜出的她,也不肖似梅花的孤傲自标。她的一生,还是相对成熟、富丽和收获的,正如秋之红叶。
同样来推导桐壶和藤壶的标签。初初看,她们俩均以殿舍及嫔妃职级为标签,但是分析下去,还是应该和花有关,只是略暗潜幽微而已。这里的壶是中庭,引伸为宫院;桐壶、藤壶(题外话,这藤壶不是我家乡的美味藤壶,赤嘴或龟足螺,虽然,每回想到家乡的藤壶还是会食指大动),和弘徽殿本质上都是七殿五舍之一,是殿舍的名称;桐壶是淑景舍的别名,藤壶是飞花舍的别名,得名,是因为宫院里分别种有桐花和藤花的缘故。
作者为什么不称呼她们为淑景舍更衣和飞花舍皇后呢?为什么不把梨壶殿和梅壶殿分配给她们呢?书中,桐壶殿和藤壶殿也不象弘徽殿、丽景殿、承香殿一样,迎来送往多位女主人。读者有时难免要想一想,呃,这个弘徽殿女御是哪位?但桐壶和藤壶是没有这种混淆的,其对应的女性都相对惟一,甚至还有一位皇帝因为对桐壶更衣的深情而被倒贴上了桐壶的标签。这两位女性常用的标签很明显,例如随着身份的变化,作者称呼藤壶女御、藤壶皇后、藤壶尼姑和藤壶母后,却很少称呼她那与光源氏齐名的别名昭阳妃子,所以,推测作者给桐壶更衣的标签是桐花,藤壶更衣的标签是藤花,大略应该没有问题。
好了,终于可以回到篇首的植物上来,桐花是什么花?首先,考虑到植物分布,我觉得可以排除南方常见的红树林体系里的桐花树;而碧桐树即梧桐树的花不显,应该也不是,我倾向于认为是泡桐尤其是紫花泡桐。泡桐花的形状象一口口小钟,萼上都是绒毛,淡紫白色的花瓣上缀着深紫色的小斑点,紫白粉嫩,与桐壶更衣的娇美十分相衬;桐花无香,只有全树花开时,很多很多的花粉和花蜜聚时才有一点蜜香,还必须走近了才能闻,也是很贴切桐壶更衣的恬淡温柔的;但泡桐株干色泽苍灰,整体不算美,亦可视为隐喻桐壶更衣的家世略逊一筹;泡桐先花后叶,花落时叶还未能浓荫,也与更衣早逝未能抚养源氏长大暗合。
藤花(图)是什么花?这个应该没太大疑问,紫藤一直以来都是重要的观赏植物,花形精致颜色艳丽香味袭人,花朵本身是古代女子的常用饰物;不仅是花,紫藤叶子的形状和颜色也都很美,植株整体十分协调优美;藤壶皇后在书中有十全之美,藤花无疑比紫草更贴切于她的形象。藤花长在树梢,作者认为这是高贵的(她曾借夕雾评定明石小女公子象藤花般高贵),符合藤壶的皇家血统;紫藤花叶共生相互辉映,藤壶皇后对冷泉帝也是殚精竭虑,她以退为进保全实力,最终扶持儿子击退宇治八亲王登上皇位,这对母子比桐壶更衣母子要幸福一些;但紫藤枝条柔软,长条曾一时攀折于源氏之手,这亦是藤壶一生中唯一一件难以言说的隐事。
紫式部时代的植物分类学还没有成形,人们对于花树的认知还停留在比较感性的基础上,强要考证也是很难斩钉截铁地说一定对应,何况我对于花草连门槛也未入。只是在这北京的春日里,忽然想起泡桐紫藤紫草都开娇嫩紫白的花,有相近的地方,恰好对应书中三位女性肖似的容颜;而对于源氏来说,这三种花虽然相似,但植株的意义各不相同,正符合他与三位女性的关系:泡桐树十分高大,是小小孩子仰望的慈母形象;紫藤居中,花叶下垂距头顶不远,伸手可以够到一二,或能略略纾解俄狄浦斯情结;而紫草匍匐地面生长,必须仰视他,是倚仗他养育生长的小小草花,正与紫姬的稚幼年龄和飘零身世相符。
本居宣长评论紫式部,看重作者笔下的事物触发的幽情,认为那是独立于道德判断外的另一种道;他追崇平安朝的文学而非奈良朝的文学,舍丈夫风格而取弱女风格,舍显事而就幽事……都和这道有关。这道,我理解为审美上的意义,那样幽微的、含蓄的美;正是本居宣长强调的物哀,物是客观,是本居宣长所谓的不出其外的幽事,哀是因物而生的感觉和情致;当然,那些感觉多数是悲伤的,细腻低徊幽玄沉静——从这意义上,强作一回钩隐抉微的井底解人,也不算过于突兀吧。
源氏物语这书,故事是攒珠式的,源氏是那根珠线,串起了一个一个的故事;以现代的价值取向来看,很难说有什么特别令人喜欢的人或特别喜欢的情节,但读者如我几乎对每一个人都有着淡淡的怜惜;书中的一个一个角色,在与现代价值取向迥然不同的情节里鲜活丰满着,从这意义上讲,故事是筌、是言,剩下的道是鱼、是意,它们寄托在象征角色的花树事物身上……忘掉那些情节,记取眼前的花草,可以说得鱼而忘筌,得意而忘言吗?
最后短短地写一段另一组三种相关的花,朝颜夕颜和重瓣棣棠,这三种花也是对应三位女性,即槿姬(有些版本直译为朝颜)、夕颜和夕颜的女儿玉鬘。朝颜是牵牛花的别名,夕颜是葫芦花的别名,也是槿姬和夕颜的标签——虽然头中将提到夕颜的时候,曾说到她寄了一支抚子花即常夏石竹给自己,因此也有人认为夕颜或玉鬘的标签应为常夏,但我前面说过了,有多个标签时,常用标签似应是最贴近作者本意的,这个抚子花与其说是象征夕颜或玉鬘本人,倒不如说是象征她们间的母女关系。
夕颜和玉鬘是自然有关系的,槿姬却与她们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把这三位联在一起说呢,这是因为我觉得有作者的另一个隐笔。槿姬与源氏笔墨酬答,多有书信往来,亦相互有理解会心之处,却终身没有肉体关系;夕颜是一味娇柔,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和源氏鲜有精神上的沟通,却有短暂但十分热烈契合的情事;于作者而言,她似乎是爱情的两端,以清晨象征精神之爱,暗夜象征肉体之爱——朝颜夕颜并非孤例,其它如胧月夜,也是在暗夜邂逅的从性开始的爱。
玉鬘前面说了,她不以花为标签,而是直接取肤色如玉秀发如云的美色为名,这也符合源氏对她半养育半赏玩的恶趣味。以花而论,玉鬘并非与花毫无关系,朔风一章中仍以夕雾的角度,赞美她如盛开的重瓣棣棠(图)一样美丽,带着露水,映着夕阳。以朝夕而论,映着夕阳或可以一解为她与母亲的关联,一解为源氏对她不无肉体上的觊觎——同为源氏庇护的养女,她的身份不如伊势斋宫高贵,更没有亡母的遗嘱加持,境地实在是困窘的;而情窦初开的时节她与容颜无双的源氏曾畅谈物语种种,未必没有略略地动过心;但她于内克己自惕,于外小心周旋,终于能够拥有相对安定的婚姻和家庭生活,这小小的重瓣棣棠比朝颜夕颜都开得更持久,也是俗世中美丽的风景;至于周谨规矩的生活下是否幸福,那不是读者我所能妄言的。
叨叨半日,其实是为了挟带私货安利几张自拍的花花草草……收工,接孩子去了。
旧文链接:花事流水
鼹鼠吃吃